在散文中,有一类题材几乎为所有写作者青睐,那就是亲情散文。所谓“亲情散文”,是指以家人亲戚为叙写对象,抒发亲情感受的散文类型。情感是散文的核心元素,而亲情无疑又是情感中最柔软、最真挚、最动人的部分。这类散文不用面壁虚构,不用绞尽脑汁,只要调动情感积累和生活记忆,下笔即如拧开了水龙头。
然而,亲情散文易写难工,要想在文学性和思想性上达到“文质兼美”的效果,避免同质化、程式化,令读者耳目一新,有几个方面需要留意。首先,在主题表达上可以更加丰富多元。对亲情的赞美,是每个写作者发自内心的声音,也是亲情散文的一个特色和长处,文学史上留下的诸多名篇就说明了这一点。写父母勤劳、善良、节俭、无私乃至伟大,“父爱如山”“母爱如水”,都是作者的真情流露。与此同时,也可以通过其他主题表达,将亲情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体现出来,更深刻地表情达意。其次,陈年往事,流金岁月,绵绵不绝的思念和缅怀,能够将亲人过去的点点滴滴勾连还原,在叙述形态上这是写过去。除此之外,是否也可以写写“现在时”呢?将回忆与对亲情的动态描摹结合起来,也许会更加生动鲜活。
那么,该如何推陈出新,创作出具有崭新审美气象的亲情散文呢?我们可以从一些散文名篇中,获得有益启发。
首先要选择独特的叙述视角。中国古代诗文皆有托物寄情的艺术传统,将感情附着于具体的物象上,或选择一个观察与抒发的角度,这样比大水漫灌式的叙述更清晰,给人印象更深。如朱自清的名篇《背影》,写一个父亲对远行儿子的慈爱,将视点聚焦在父亲的“背影”上,——那个穿过铁道、费力爬上月台去买橘子的肥胖蹒跚的背影,成为父爱的经典符号。铁扬的《母亲的大碗》,选取一个道具——大碗来写母亲。勤勉省俭的母亲只有在生日时才拿出大碗吃饭,这只大碗跟母亲生命中的重要时刻紧密联系在一起。大碗里盛放的是饭食,同时又盛满了庄重、尊敬、怀念等种种精神元素,是写实,也是隐喻和象征。
其次是写出独特的生命体验。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幸福的家庭也各有各的生活况味。在亲情散文写作中,不能只看到“相似性”,而要写出共性中的个性。如彭程的《对坐》,作者选取了一个日常生活场景,与年老的父母相对而坐,这是我们很多人都有的经历。但细心的作者在默默流逝的光阴里却别有一番深刻洞悉,“生命是一个缓慢的流程,在成长、旺盛和衰颓之间,他们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渐行渐远”。与父母“对坐”的短暂驻留,终会迎来永久的分离,这种感觉真实到残酷。但作者又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的清醒,反面恰恰是珍惜。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写父子之情,温情脉脉,“我觉得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父母叫人敬畏,子女‘笔管条直’最没有意思”。代际间的尊重理解是重要的,“多年父子成兄弟”是作者眼中平等、民主的现代家庭关系的理想境界。汪曾祺将个人体验升华到思想层面,用文字留下了一个经典的亲情范式。
第三是要在人性深度开掘上着力。应当承认,家庭关系与亲情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纠葛的关系。爱,不全是温暖,不恰当的爱有时也是一种负担甚至伤害,人性的深刻和复杂或许在这里比别处更能得到烛照。但是,出于避讳等原因,作者往往不愿写亲情关系中不如意、不和谐的一面,单纯赞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其实,亲人间的隔膜如何消除、矛盾如何化解以及如何相互理解和体谅对方,更为重要。如陈福民的《与你遥遥相望》,几乎颠覆了以往作品中的母亲形象,他不着力颂扬母亲善良、勤劳等美德,也不着力抒发自己的缅怀和思念,而是将亲子关系推到一个更为平等的对话层面。“遥遥相望”一语充满了无奈与辛酸,拓展了亲情关系的另一个维度。彭学明的长篇散文《娘》,是一部忏悔书,它的震撼之处,不是讲述了母亲命途多舛的人生,而是椎心泣血地抱愧作为人子对母亲的种种不恭,从而揭橥出母子亲情不对等的普遍现象,引人自省。作者敢于自我解剖的非凡勇气委实罕见。
契诃夫尝言,“独创是艺术的生命”。在亲情散文写作上,作者应尽力走出舒适区,规避艺术窠臼,在选题、立意、呈现等方面悉心揣摩,自出机杼,则佳作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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