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恩格斯1884年写就的经典著作,其对女性从属地位的分析以及对女性解放路径的思考,成为许多女性主义者理论研究的起点。该书为何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陈培永研究员所著的《女性的星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如是读》一书,以深入浅出的思想分析,直面现实的问题导向,引领读者领悟经典的智慧。在第112个国际劳动妇女节之际,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与陈培永研究员就女性解放话题展开了深度对话。
经典何以成为经典
记者:《女性的星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如是读》是您策划的《经典悦读系列丛书》中的一本。可写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很多,为什么写这本书?
陈培永:《经典悦读系列丛书》共16本,我自己写了10本。当时的想法是,每一本选择一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挖掘经典中能够与我们生活的时代对接的论题,用鲜活时代激活经典文本,让经典文本为我们观察时代提供启迪。之所以选择写《女性的星空》,根本上是因为我对性别问题有浓厚兴趣,我认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最为系统地讲述男女两性问题、聚焦女性解放话题的马克思主义作品。它不仅提供了关于性别问题的名段名句,还提供了分析性别问题的基本方法论,甚至还隐含着探讨女性解放问题的框架逻辑。我们完全有可能在这个文本的基础上,建构出一套相对完整的马克思主义性别理论,用以思考当今时代的女性解放问题。
记者:当时想到《女性的星空》这个书名时,您兴奋了很久。而您的书封上写着:我仰望星空,仰望女性……感叹她们与男性不一样的美丽存在。怎么想到这个书名的?现代社会提倡男女平等,为何要用“仰望女性”这个词?
陈培永:有时酒香也怕巷子深,好书也怕书名没起好。想到用这个书名,当时确实挺兴奋,它能起到吸引人的效果,又能表达出书中的深意,可以说既有“热闹”又有“门道”。“星空”有着说不出来的多重深意,能给人无限的想象,我甚至认为它就是一个哲学范畴。“女性的星空”,表明本书不是探讨女性日常生活的话题,而是要探讨女性解放的哲学问题,它要讲清楚女性解放的前景是什么样的,应该如何追求这样的前景。用“仰望”这个词,我想到的是,女性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是奶奶或姥姥,这些角色哪个不值得仰望呢?男女平等应该是建立在二元差异、互相尊重基础上的平等,仰望是一种态度,是对男女平等的践行。
记者: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被列宁认为“每一句话都是可以相信的”。这部文献还被看作是马克思主义女性理论的经典著作,成为许多女性主义者理论研究的起点。我们应该如何阅读这部文献?
陈培永:这部文献非常经典,包含多个值得深入探讨的、依然能够回应当今时代的理论问题。之所以选择女性解放这个话题,还是想做到经典新读、读出新意、读出时代感。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总能够穿透产生它的时空,回应它之后的时代、社会和生活。阅读这部文献,应透过文字的表象,把握其内在的思想,应顺着字里行间,观察我们这个时代的性别问题,感悟女性解放的深刻道理。我们应该带着时代的问题来读这部文献,在这本书里,我提出了四个问题:女性是否处于从属地位?女性为何有如此境遇?女性何以能够获得解放?女性应该期许何种前景?其实这也是关于女性解放要回答的四个基本问题。
如何实现女性解放
记者:“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而要达到这一点,又要求消除个体家庭作为社会的经济单位的属性。”这是恩格斯为女性解放指明的出路吗?
陈培永:这是恩格斯提出的最简洁明了的思路,也是我在书中重点分析的。女性为什么要回到公共事业中去?简单的道理是,女性只有自己有工作,才能真正获得经济独立,才具备自身解放的“物质基础”。问题在于,如果女性既要去工作,下班后又要做家务劳动,会不会遭遇到双重劳动的压力?很显然,只让女性回到公共事业中去,不能解决家庭劳动的问题,女性不但不能获得解放,反而会遭遇更大阻力。而如果个体家庭作为社会经济单位,就必然有家庭劳动和社会劳动之分。只有家庭劳动不再是夫妻间的“私事”,而是社会的“公事”,才能保障更多女性所从事的家庭劳动与生产劳动的平等性。实际上,今天的家政工作已经把家务劳动社会化了。当然,不能简单认为,恩格斯就是让女性都去从事社会生产劳动。他是从经济社会根本变革的角度来谈女性解放的,并不否定女性生活工作环境的多样性以及不同女性选择的特殊性。
记者:关于女性解放,您认为只靠个别女性的理论研究和呼吁是不够的,它需要整体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独特力量的展现,也需要男女两性思想观念的转变和对相互权利的平等认可。应如何推动男性的观念转变?
陈培永:构建女性解放的理论不容易,推进女性解放的历史进程更不容易。但一部关于性别问题的作品,最终还是要落脚到女性解放的路径上来。要实现女性解放,既要有生产劳动的变革、生产方式的改变、生活条件的保障,也要有法律体系的完善、政治制度的健全、平等公民权的保障,还要有社会意识、文化心理、思想观念的重新塑造,必须全盘推进,少了任何一环都是不够的。男性和女性双方主体观念的转变必不可缺。推动男性的观念转变,要讲清楚推己及人的道理;还要讲清楚女性的解放并不意味着男性被压迫,并不意味着男性的星光暗淡。女性的解放不只是女性的问题,而是所有人的问题,正如女性头顶上的星空,一定是男女双方共同的星空。
记者:您在书中提到,每每读到马克思恩格斯引用的“在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的关系中,最鲜明不过表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类似语句时,都会有种被震撼的感觉。兽性在现代文明社会真的远离了人吗?
陈培永:这是个很沉重的问题,也是我为什么每每读到被震撼到的原因。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类社会的解放程度要看女性被解放的程度,能够从女性和男性的关系中看到人性对兽性胜利的程度。也就是说,如果女性还是被歧视、被家暴、被拐卖,这就证明离理想社会还有距离,也说明兽性在现代社会还没有远离人。面对现代社会暴露出来的对女性的家暴、拐卖、歧视的现实,有人会很悲观,甚至可能得出人性永远摆脱不了兽性的结论。但应看到,女性的解放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人类文明在不断地抹去非人的一面,社会越来越显示出光明、美好的一面。不能因看到社会的阴暗面,就放弃对人类社会美好未来的希望。即使看到黑暗,我们也不应放弃对美好未来的期冀,而应该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记者:阅读《女性的星空》,感觉您不仅精读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而且对于其他女性主义思想和关于性别的现实问题也有深入研究。该书出版之后关于性别问题还有新的思考吗?后续还会写性别书籍吗?
陈培永:为了这次访谈,我又重新翻阅了这本小册子。现在看,有的观点还是显得稚嫩。这几年,我已经有了新的思考。性别问题是人类社会的基本问题,女性解放是人类解放事业的构成部分。作为为人类谋解放的学问,马克思主义始终把女性解放作为重要论题,经典作家提出了很多真知灼见,只不过他们没有在女性解放问题上留下更多的作品。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应该有新的成果,以助推女性解放事业。作为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者,我过去关注、现在还在关注关于性别问题的学术作品和社会现象,希望自己在以后的学术研究中会再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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