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 张爽 著 北京燕山出版社
张爽的最新长篇小说《白虎》,是一部以乡镇青年为主角的青春小说,成功地为青春小说拓展出一个新的乡镇版图。
小说中的男一号马令书是一个二十岁左右、刚刚参加工作的男孩,马令书身边的一群女孩也都是二十来岁的青春女子。小说围绕他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展开,呈现青年的成长之痛和蜕变之难。但是,看到小说开篇把这样一个青春故事放置在一个叫朱雀镇的地方,我确实替张爽捏了一把汗。乡镇单调简陋的空间,实在不是青春小说的理想空间。乡镇浓郁的日常生活气息和知根知底的熟人社会环境,更是青春诗意的天敌。
我读过的青春小说,差不多都选择了都市作为青春故事的场景。青春的不确定性和都市的多元空间,是互相成全的绝配。一旦把充满不确定性的青春放置到多元空间里,它就会发展出无限的可能性,青春的沉沦与救赎,就包含在这无限的可能性中。青春的欲望、孤独、痛苦、无聊和忧愁……天然具有一种轻逸飞扬的诗意,青春是蛮不讲理的,青春是不接地气的。小资情调的咖啡馆、灯红酒绿的酒吧、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暧昧骚动的KTV包间、看上去华美实际上无趣的CBD办公室、窒息拥挤的地铁车厢、柳暗花明的胡同小巷、有剧目在上演的剧院……这些陌生化、包容性和私密性兼具的都市空间,比乡镇大院封闭单一的空间更适合盛放喧嚣又寂寞的青春。村上春树的经典青春小说《挪威的森林》,充满动荡迷人的魅力,这部小说的都市性,一直被人称道。很难想象把渡边和直子、绿子的故事放在荒寒寂寥的北海道,它还会是如此迷人的一部小说么?
张爽把马令书和他周围的女孩们放置在一个乡村镇子里,实在是一个冒险之举。马令书工作过的青龙镇和朱雀镇,是京郊丰邑县的两个乡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乡镇,处于城市化进程的起步阶段。小说里写到镇政府的书记、镇长也要去院子里挤公共卫生间,这个细节既确认了镇政府的乡村性,也写出了那个时代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异。出了朱雀镇的镇政府,就是一条破旧的街道,再走几步,是种着庄稼的田地。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整天打交道最多的是村干部和乡镇企业老板。镇政府的一帮年轻人,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单调重复地生活,八小时以外的娱乐活动简单得可怜,一起在电视室看看电视,打打扑克,八卦一下镇政府真真假假的桃色故事,约着骑车去县城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就是突破了日常生活的重大活动了。作为镇政府的一名报道员,马令书尽管处于整个新闻行业的最基层,但相比镇政府的其他工作人员,他的工作还算具备一些开放性,有到乡镇各地采访和去县里学习的机会,还有认识和接触市报记者的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很少,他的日常生活依然脱不开镇政府那个院子,甚至,很多时间他就在那间狭窄的宿舍里。
张爽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凭借细腻的感觉和深入心灵的笔触,把乡镇空间封闭狭窄的劣势,变成了一种优势。家境贫寒,长相普通,没有上过大学,内心自卑的马令书,因为有才华的加持,成了镇政府女青年们集体爱慕和追逐的对象。马令书那间摆了两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兼具写稿和睡觉功能的宿舍,几乎成了他青春故事的主战场。那些有事没事就到他房间聊天的女孩,每一个都对他具有不同的意义,每一个都对他的欲望和良心构成了足够的折磨和考验。马令书跟不同女孩的谈话,对不同女孩的认知,面对不同女孩时波涛滚滚的内心活动……涉及到了青春需要面对的所有问题。马令书那间狭窄的宿舍,使得身体近距离在场的青年男女时时刻刻处于欲望的临界点上,那种随时要引爆的紧张窒息,让幽微的青春故事格外惊心动魄。
马令书跟不同女孩的关系,是他成长和蜕变的必经之路。这些在马令书成长过程中起过各种作用的女孩,也在跟马令书的相处中经历了爱的觉醒和成长蜕变的痛苦。张爽藉由这个乡镇的青春故事,塑造了一群上世纪九十年代乡镇青年女性形象。这些乡镇女青年,已经不同于八十年代路遥笔下的刘巧珍,她们既有乡镇女孩淳朴善良的底色,也有物质日渐丰富风气日渐开放在她们身上打下的时代烙印,还有不同际遇给她们带来的个性差异。
甚至,马令书和乡镇女孩们无法摆脱的亲情重负和乡村父母的伦理制约,这些原本是青春绊脚石的东西,也被张爽写成了生命成长晋级的台阶。马令书母亲的死,在马令书心里引发了复杂深刻的情感动荡。马令书和孟菲菲的爱情,遭遇了孟菲菲家人粗暴的干涉和阻拦,爱情受挫,带给马令书的痛苦差点毁掉他。这些来自于乡镇人情社会独有的考验,最终都变成了马令书成长和救赎的精神资源。马令书和乡镇女孩们的青春故事,因此具备了人情世故的深厚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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